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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晓声小说连载——《苦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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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7-17 11: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老杨团队,追求完美;客户至上,服务到位!
  又几年后,“文革”结束了。转眼到了八十年代。当年和芊子同龄的少男少女们,都成了家有儿女的父母了。当年的年轻媳妇们,有的快做婆婆了,有的已经做了婆婆或丈母娘了。对于本村在十四五年前出生的下一代,进县城已不再是那么可望而不可即的事了。他们的视野比当年的芊子们宽阔多了,所知的事也多了……# ^* J9 X+ ^3 u9 |

/ Y1 P/ ~$ s4 \  但是若问他们知道不知道村里曾有一个叫芊子的女孩儿家,他们肯定的都会大摇其头地回答从来没听大人们说过。关于芊子当年的“故事”,则就更加闻所未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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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子终于通上电了……0 `2 q* P/ M8 [0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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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的某些老人先后死了,包括芊子的爹娘……# Y, v6 o  L+ C6 ]0 W( M

# a# O. ?( m9 X* J' Y' W  戴文祺当年没被判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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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判刑”之说,不过是当年沸沸扬扬的街谈巷议罢了。而当年那个高中女学生,则信以为真,使可怜的善良的芊子成了她不加任何分析的轻信的直接受害者……6 n) h' R; \5 Z, x9 e) w3 r

0 U% O! \* Z* m' K1 X  实际上戴文祺被由省到县,再由县到省批判了几场后,就发配往某农场接受“劳改”去了。他直至八三年才得以彻底“落实政策”,重新回到省京剧团。不久便登台亮相,又获掌声与喝彩。十七八年如梭过。昔日相貌英俊风度翩翩的“戴小生”,斯时已双鬓早白,四十三四了。他脸上已过早地出现了抻不开抚不平戏装盖不住的皱纹。可以说是人老颜衰、扮相不佳了。那是他最后一次演小生。十七八年不唱,他的嗓音已难恢复了。何况,他一条腿也有点儿跛了。继续登台唱戏,未免太难为自己也太为难他人了。他有自知之明,清楚掌声与喝彩,不过是人们对昔日的“戴小生”的一种怀旧之情的体现,还体现着对他所遭受的不公正对待的安慰,也意味着精神方面的“落实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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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他重新登台演戏这件事,在省城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时间成了报纸、电台、电视台追踪报道的“热点人物”。几乎每天都有些个他当年的老戏迷们登门拜访,向他表达十七八年间对他的思念,使他常常感动得唏嘘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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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7 11:09 | 显示全部楼层
  当年那个高中女学生也拜访过他。她是捧着一束鲜花带着也上高中了的女儿去的。两个当年有过一段定情关系的人,脉脉相望,感慨万千。当年她嫁给了一位“支左”的团长。后 来丈夫留在地方,成了地区“革委副主任”,不久升为主任。“文革”后,省里缺干部,他本人也不曾太“左”过,就被调到省里当了宣传部副部长主管着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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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z- f' S* k/ m2 l: S; f7 d* R" c  她同时也是以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夫人的身份看望他的。4 ^/ {- x7 A4 e, ~5 m

% \! h1 s+ W7 R* H# \  她这么一声明,他就只有感慨的份儿,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a" U. M) ]) R) 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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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还向他透露,宣传部副部长,也就是她的丈夫,将于百忙之中亲自召见他一次。7 O' C: I0 `* u9 Q/ o

# Y! J9 p) u3 v% h$ _  他诚惶诚恐起来。. h3 p) A. X  i: j+ Y

3 m7 t4 B$ z6 K& p$ ^  她是那么的关怀他,问他结了婚没有?3 m; p% E/ ~. X/ e9 a) `: N

2 G, ?, H$ K0 w4 k" n6 C- v7 z  他摇头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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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就许下诺言,保证亲自替他物色一位年轻漂亮的贤妻……8 M' G; S+ J2 |/ y( r3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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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频频被邀请到处作报告。现身说法,字字血,声声泪地控诉“四人帮”,情绪激昂热烈地表达坚决拥护“改革开放”的思想立场……1 P. ], }3 l9 o8 B! V' S2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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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年由主管文教的宣传部副部长决定,他当上了省京剧团的团长。他为振兴京剧团奔走呼号不遗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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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一九八七年,他毫无争议地评上了一级职称。享受由国务院颁发的,国家级有突出成就的文艺家“政府津贴”,并当选为省级政协常委。至于其他社会头衔就更多了,不写也罢。他分到了与他的社会地位相称的住房。五室一厅,是按省政协常委的待遇分配的。他有专车代步了。他生病享受“红本”医疗了。总之,他的人生似乎一切都好转起来了……却仍没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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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9 z9 O: g* I8 i' y: t8 B1 }  宣传部副部长的夫人一诺千金,真的替他物色过几个女人。她们也真的个个是较年轻,较有姿色的女人。总之做他的妻子是绝对般配的。他难却诚意分别与她们接触过,但都没下文,不了了之。她问他究竟希望找到一个什么条件什么品貌的女人做妻子?他支支吾吾的,似乎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她就猜测他生理上落下了什么残疾,不再一厢情愿地过分热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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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7 11:11 | 显示全部楼层
  她一次也没向他提过当年有个叫芊子的乡下小女子为了替他刷洗清白,一次次到县里为他鸣冤,并且遭过强暴以至怀孕的事。这件事当年也曾在全县被沸沸扬扬地街谈巷议过,她不会不知道。也许她早忘了,也许她有意不提,不愿又引起他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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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件事,他自己并不知道。当年发生在县里的事,又过了十七八年,省城里的人们,除了那位副部长夫人,再无知道的。& F. R' x' R3 y* z- l# F

6 B- ]. M- S+ b$ `+ J, R  他甚至也不知道,当年有一个叫芊子的乡下少女,就是那个曾盗过他戏靴的乡下少女,为了救活他一命,在出嫁的路途中,在旷野雪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自己的少女之身,暖过他那冻僵了的男人的躯体。他当时昏死着,又哪里能知道这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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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谁问他记不记得一个叫芊子的乡下小女子,他一定会像芊子村里那些下一代们一样大摇其头。困惑地反问芊子是谁?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之下曾和他见过?* u; x0 z+ L- |- a0 R* \&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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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本省一位颇有才华的中年画家成了好友。+ q9 X9 o1 @- K: E6 g* J

& y9 d% K# l) s. `( d  他求对方为他画一幅人物肖像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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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I* |; T. o; B1 b+ T  对方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为他画成了,是一幅比最大的挂历还大的国画。背景有山廓,有远村,都被雪色覆盖。人物是一位新娘。红盖头、红袄、红裤、红绣鞋,侧坐在一匹枣红老马背上。银尘般的细雪斜撒于画面,传达出效果逼真的严寒的凛冽之气。那新娘一手撩起着红盖头的一角儿,露出大半张俊俏的鹅蛋形脸儿。她那脸儿也冻得绯红绯红。她那双睫毛很长的大眼睛震惊地瞪视着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形。她的嘴半张着,似乎要喊出句什么……7 Z% M6 L7 f. B" E

: h4 M" [. p, F0 U& {  这幅国画几乎是在他始终奉陪之下完成的,是留在他头脑中的深刻的记忆与画家的才华的合作品。7 Y5 \$ D- v" d& w2 ~9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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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特意为这幅国画定做了最满意的绫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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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将画悬挂在卧室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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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r" h" Y. i7 s  画家奇怪地问他为什么不悬挂在客厅?, [/ W3 _/ Q, f/ E$ ~7 h

6 h6 v0 b  p3 A. V5 l& l  他说:“不是为了供别人欣赏才请你画的。如果我当年不幸冻死了。她乃是我最后一眼看到的,这世界上最美最美的新娘!我对她情有独钟啊!”4 e* I& }' v* L  ]' Q- ~-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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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家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 g+ ^9 Q6 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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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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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家又说,“这乡下小女子,不但是最美最美的新娘,而且是年龄最小最小的新娘啊!说实在的。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她还只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嘛!做新娘,她的年龄委实嫩了点儿。老兄,你的记忆不会出偏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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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当年我看着她,心里也像你这么想。我被一脚踹倒在雪地,一只眼压在雪里,只能用另一只眼看世界。看到的是一张张麻木的脸。我想我此生完了,不能指望有谁能救我一命了。当我那只眼睛望到她身上时,她从头到脚的艳红,映得我内心里一片红堂堂的。最主要的,我从她脸上看出了同情和慈悲。我也没指望她能救我。一个乡下女子,又是在出嫁的路途上,她不是侠女十三妹,就是有心救我,又怎么相救呢?但她脸上的同情和慈悲,当时就使我内心里万般的感动了。我又想,冻死前我戴文祺知道有一个人那么的同情我,而且又是多么美丽的一个小女子啊!老天可怜我,使我死得还不算太凄惨。我眼中顿时就涌出了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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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7 11:1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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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家听了他的话,望着画沉吟良久,问允许不允许他再题上四句诗?: Q, ~- w0 @, n9 L, I(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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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自己已经想好了四句诗。$ C- r0 D8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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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画家持笔在手,饱含墨汁,准备听他说一句,往那画的冰天雪地间写一句。: \. ]7 @1 H"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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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同意画家往画上写,惟恐破坏了那画的神韵。让画家直接往墙上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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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句诗乃是:漫天银尘雪,犹衬一娇颜。数重山间树,不隔眼中人。两个男人并肩立于画前,凝眸良久,竟都不忍暂离。) r/ N# M0 x7 Q

) B! Z! ?! b  B% x+ G  D  画家说:“我从没觉得自己画的这般好过!要是摆在画廊出售,标价三四万元不愁没人买!”% Y8 C, @8 L/ A( e. n* w

+ X# K3 q/ e9 s  他说:“你若舍不得了,你就拿走去卖。而我,倾家荡产也要抢先把它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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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P" o# i4 G: ^  即或在那一时刻,他也并不知道,那画上的乡下小新娘名叫芊子……3 p! k; `# u* W! f, S3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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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文祺生理上当然并没落下什么残疾。又过了两年,到了八九年,独身生活终于使他日感寂寞了。经那位画家朋友介绍,一位在重点中学教英语的,离异了的文静女教师进入了他的生活。3 U6 q: L' b. [( c  K;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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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她领到了结婚证书后,向她提出了一个要求——打算回到他当年总演小生的县剧团一次,并打算去自己当年演过戏的每一个村子,旧地重游一遍,每村演出一场,了此生平夙愿,回来便和她举行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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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要求,当然是她完全理解,也完全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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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B# e# q. J* O9 T5 D  戴文祺在县里受到了空前盛情也是空前隆重的接待。省政协预先给县里去了函。副部长的秘书还代表副部长预先与县长通了长途,叮嘱一定要使他高兴而去,满意而归。他自己当然并不愿意惊动各方。各方对他的厚爱甚至使他心内惴惴不安惭愧不已。但是省京剧团的团长又是省政协的常委到一个僻远小县去进行舞台性巡回演出,各方表示重视和支持,又太属情理之中的事。县委县政府一干人等,似乎更是将他视为一位省里来的官员予以接待的。规格之高,照顾之周,礼节之细,使他内心不安之中颇有那么几分春风得意。他体会到了一种衣锦还乡的人生意味。县里的头头脑脑们,不知从什么渠道获得的消息——他在下一届政协会上将被选作副主席。这是连他自己都不曾风闻过的。但他也不辟谣,任由对方们在心目中超前地将他当成未来的省政协副主席巴结着,奉承着。' E( Z" p6 N) H5 l$ j

7 H0 o5 r  T4 O3 v+ Q! K  在一次宴席上,县委书记双手擎杯,满怀敬意地说:“戴老,我们都知道您当年在本县受了很大的苦。可是今天在座的人中,都是您的崇拜者,绝无一个当年迫害过您的人!连一个和那样的人沾亲带故的人也没有!您要是不计前嫌,真的仍将本县当成家乡,就请喝了这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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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j$ i4 X. `% m/ _, U" I  才五十出头,比县委书记大不了几岁的他,忽然的被人当面称作“戴老”了,一时浑身的不自在起来。; f( I8 G0 w+ ~- L2 f4 O

9 ]+ `4 [* |& V1 d' P( W  但他还是接过了杯,一饮而尽。$ W& p* K. x' m"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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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亮着杯底儿说:“第一,千万不要叫我‘戴老’。你们要觉得叫我的名字大不敬,就按我们这一行的规矩,叫我‘戴老师’吧!第二,当年之事,那都是历史了。再也不要重提了。我心中如果还耿耿于怀,能主动回家乡为家乡父老献戏吗?让改革的春风将当年之事刮散刮尽吧!咱们大家都要朝前看!”. V4 x6 g7 s; f3 t9 _2 k; T&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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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话博得了一阵热烈又长久的掌声。他说的是心里话。鼓掌的人们也都不认为他那时在作秀,也都看出了他说的是心里话。也都是发自内心地为他的话大鼓其掌。掌声过后,都交头接耳地赞他好襟怀,好境界。那一宴他饮得尽兴,众人也饮得尽兴,他心情愉悦,众人也心情愉悦。此后都恭恭敬敬地称他“戴老师”了。仿佛都做了他的徒弟要跟他学唱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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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7 11:15 | 显示全部楼层
  县剧团早已解散。临时为他选拔了些业余京剧爱好者,充所需之配角。县委向各镇各村下达了“红头文件”,要求各级将欢迎他去献戏这一件事,当成一项“政治任务”加以落实。号召乘他献戏的东风,掀起活跃农村文化娱乐生活的新高潮……7 |7 Q! z, b5 E# o

" I6 W  }# B9 B4 U7 t1 r/ {  各村都有电了。村与村之间都有公路了。有的村还有了俱乐部,有了像那么回事的戏台子。他此番下乡演戏,不必像当年那么辛苦了。一切该做的,该安排的,该考虑到的,都有人认认真真地替他做了,替他安排了,替他考虑到了。甚至连他自己没考虑到的,也替他考虑到了。他乘坐的小客车一直开入各村。有人替他开车门。所到之处,随行者众星捧月,前呼后拥。县报社、电台、电视台的记者们,一路不失时机而又殷勤地进行采访。那真是红烟护其左,紫气舒其右,四方瞻仰,八面风光!6 j6 C7 F! a!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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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各村各乡的农民们,听说当年的“戴小生”又回来献戏了,奔走相告,如迎亲人。晚辈人们没听说过什么“戴小生”不“戴小生”的,而且对京剧也不感兴趣,但凑热闹的情绪却同长辈们一样的高涨,一拨一拨的和他站在一起,请记者们照相,并叮嘱一定要寄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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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 w1 r& {5 V* p7 D* G: h6 _& i  他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一种久违了的亲情。这一种亲情使他内心里一阵一阵的滚热。他唱了一折又一折。临时配角们配合不了的戏,他就索性清唱,甚至一身双角,自己和自己对演对唱。农民们不嫌他扮相已老,不嫌他嗓音已柴,不嫌他在台上一举手一投足一揖一跪早已失了潇洒优美的飘逸之风。他们一阵阵地报以慷慨的掌声和喝彩。发家致富的政策是有了,但他们却久已没有戏可看了。他们似乎更是企图从他身上,捡回从前的穷日子里的一种穷欢乐,弥补现在日渐好起来的生活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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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0 ]. q- F, V- \  b, `  在去往芊子家那个村的路上,戴文祺突然高叫“停车!停车!”6 U" N: Y* Z4 @6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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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没停稳,他便打开车门跳了下去。随行的人们以为他要方便,都在车上将脸背过去了。! y$ B7 |' b: k, [  z3 O. y3 e) F

- C6 e% B4 j* c3 X" l# p8 o* d# f  不料他却望着山廓和远村说:“是这儿,就是这儿!”9 }6 Z& n7 L: X/ e# l1 F1 O( Y0 h3 A
  有人问:“戴老师,您熟悉这儿?”# c: i; X$ I7 Q) A' I

3 s2 x) F3 L5 T& `  他说:“岂止是熟悉!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地方!当年的冬天,我只穿着件毛衣和一条呢裤,被踢倒在那儿!”0 X1 `0 c6 n9 [9 M( L'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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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向前走十几步,竟面朝下趴在了地上。倏忽间,他视觉迷幻了,仿佛看见了一位偏着双腿斜乘在枣红老马上的小新娘——红袄、红棉裤、红绣鞋。上下一身红,红得美艳,红得妖娆。一只手儿,正撩起着红盖头的一角儿,眼神儿惊愕地也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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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心里对她说:“你这小新娘啊,你如今在哪儿呢?我‘戴小生’又来送戏了。一半儿是为这里的乡亲们,一半儿也是为你。但愿你也能够看得上。这可是我这辈子演的最后几场戏啊!”. Z6 |( H( v& a4 w*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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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明的,他看见她是在妩媚地微笑着了。似乎领会了他在心里对她说的话。似乎以那一种妩媚的微笑默谢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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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7 11:50 | 显示全部楼层
  车上的人们面面相觑一阵,就有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姑娘也跳下车,跑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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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伙子问:“戴老师,您没什么不妥吧?”$ b. f0 d) n0 l: i% M

% o' A9 L$ t6 Z( I( z8 ?  他说:“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你们把她吓跑了!”6 n: s" C9 m* ]' @: r4 {

! F0 a0 g: X: J, e, U  姑娘又问:“谁?我们把谁吓跑了?”——并四面张望,以为真有个人隐蔽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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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便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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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6 w' K7 G, {  村干部们早已挨家挨户叮嘱过了——见了他,谁也不许提“芊子”这个名字。更不许提芊子当年盗靴,当年在出嫁的路上因遇见了他的所作所为。陈糠烂谷子般的旧事,现在还提它做甚呢?说些多么多么思念他的话岂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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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4 M: j- ?6 K  有些男女,本已由他的即将到来,勾起了对芊子的回忆。经村干部们一叮嘱,那回忆反而挥之不去了,成了各自的一块心病似的。他们见了他当然也格外热情。但那热情的背后,似乎总有种愧疚在隐隐作祟,其实呢,他们都认为自己并没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不就是眼睁睁看着他快被冻死了没见义勇为地挺身救他吗?在那个年月,胆小怕事难道不是最该被谅解的吗?也都认为自己并没什么对不起芊子的地方。归根结底,芊子的种种遭遇,并非他们的罪过啊!要非说有谁对不起芊子的话,那也首先是她的爹娘和哥哥对不起她。去年,她哥哥也一病不起,躺了几个月便死了……- ]( Z9 Z7 R. h) E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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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一些男女各自心中的愧疚,像被重新勾起的对芊子的回忆一样,也是挥之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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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戴文祺完全沉浸在旧地重游故情重温的万千感慨之中,并没有多么敏感地觉察出这个村的某些人们对他的热情,与别的村的人们对他的热情有些什么细微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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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文祺下午登台,黄昏谢幕。村干部们非要留下他们一行人吃饭。随陪的县干部们说不行,说这是“戴老师”到最后一个村的最后一场演出。至此他的活动就圆满结束了,必须当晚赶回县里,领导们还等着为他设宴庆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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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F3 U, [& [/ Y% {+ h  于是扶着戴文祺上了车,在村人们夹道相送之下,小客车驶出了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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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7 11:5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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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村的路只有一条,缓行的小客车还没换挡加速呢,便急刹住了。路中间站着一老妪,双手拄着一根细长竹杆儿,看去分明是个瞎婆子……9 Z/ d# N& j4 k; j

% \0 X7 h) m, Q! k  司机下了车,要将她搀到路边去。她不许搀她,只问车上坐的有没有当年的“戴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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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H6 G0 a2 N5 D  司机说有啊!$ F' M' I+ {7 d/ |

5 e0 _  |. t/ \7 `  她说:“那就请他过来,我有事告诉他。”9 i9 s& N- i. U, P+ y1 K

* ?& M4 k4 w; e9 b6 ]8 v  戴文祺在车上听到了她的话,主动下车,走到她跟前问:“老人家,您有什么事告诉我?”3 k1 E9 l3 v9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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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别叫我老人家,其实你我年纪差不多。当年我也是你的一个戏迷。”5 O3 ~* T) Z: {2 @9 {0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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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文祺就笑了,又说:“那就称您老姐姐吧,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0 v2 f# ^9 b. w0 `$ R4 d7 R

' ^' W) B7 E4 b& \4 N; T! b  她则又问:“你果然是当年那位将个许仙演活了的‘戴小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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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文祺说:“我果然就是的啊!您刚才没去听我唱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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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 z) Z" i6 Z  她说:“也没人告诉我你又要来送戏啊!我是在你演罢了,听几个孩子议论才知道的。所以等在这儿。我心中揣着的事,只想告诉‘戴小生’一人。你若果然是他,你弯下腰,让我摸摸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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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O- Y/ S1 O3 ~  o* G0 ?! p  戴文祺忍着满腹疑惑,弯下腰,将她一只手放在自己脸上……2 R' i7 b, G9 [$ g6 [. ~$ R"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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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那‘戴小生’前额方正,天庭饱满,你也是的……他鼻梁端正,你的鼻梁也端正……他双眼皮儿,你嘛,也双眼皮儿……那么你果然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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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文祺说:“我正是他!”7 V+ g3 O" C' D( t

) s/ b+ }6 t' X" {& x, `4 \  “你老了!”9 W, H- x. C7 G4 i# I. i

; n. v- E+ m5 I# b' P$ @  “对,我老了。”) {* s* S& O) l2 J  B' c/ u-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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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搀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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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文祺便听话的个乖孩子似的搀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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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将竹竿儿靠在身上,举臂指问:“看见那边儿那一株老榆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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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看见了。”& {+ N, E" K- D, R2 ]7 e4 ]; K

$ N/ \7 f" M; y  “搀我去那里。”0 Y6 p- t; Q: v) K- U-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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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搀着她徐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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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忽然站住,有点儿生气地说:“别让人跟着咱们!我听出来了。有好几个人跟着咱们!”* A4 a: i% M! Y- T

$ O7 e: ~2 ?# ]/ _: y) W  他一回头,见果然有几个随行者暗跟着,他也有点儿生气地说:“都回到车上等着去,谁也不许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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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7 11:53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搀着她来到老树下。她甩开他的手,摸摸索索,摸着了一段暴露于地面的光滑的老树根,慢腾腾地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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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C+ e; ~6 O9 I3 [5 Q( l. C  她说:“你也坐下吧!我要告诉你的事,得讲半天呢,只怕你站不了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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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8 R3 D. i% U1 x3 C3 U  他没个什么东西可坐,就蹲下了,骗她说:“我已经坐在您对面了!”7 m# R4 f, I& N- e$ @) F/ _! u3 K
  “听说,你现在是,有名有位的个大人物了?”1 h- U* s( Y! p& ^0 A+ S

/ _- V/ P6 z4 t4 I! F+ a5 H' i& C  “老姐,现在我虽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名和位嘛,倒确是两样俱全了。但我戴文祺有自知之明,宠辱不惊,心性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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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此来,今非昔比,风光得很,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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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T  ]: u2 C1 A9 I) K- E; w  “老姐,多亏各村的乡亲们念旧。您究竟要告诉我什么事儿,就快讲吧!一车人都等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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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急什么?我还没急呢!你看身旁有堆土是不是?”; C7 n/ A. I" i. Z(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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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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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儿原不是一堆土。原是一座破庙。当年,曾有一个十六七岁的乡下小女子,为你,有家难归,在此住过。也为你,被县里的坏人多次强奸,怀了孕。曾在这一株老树上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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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我?!”! |) \8 q0 ~& i7 s$ \, K

) \# D0 I/ z- l$ R: Z7 F  “你还记得你当年丢过一只戏靴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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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 w" N* G! o8 o  “这……我想起来了……有过那么一件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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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瞎眼女人,乃是芊子的嫂子。! F8 ]4 Y. g1 u1 a: \+ J8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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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她从芊子的盗靴讲起,讲自己天性纯真的小姑,只因情窦初开,心生暗恋,便被全村人所不容,所不齿,便惹爹爹大怒,将小姑鞭打至昏。讲自己如何为小姑在县城里偷偷揭下一张上面画着他的演戏招贴,小姑怎么样的如获至宝,又怎么样的积攒彩线,夜夜挑灯将他绣在了布上。讲姑嫂二人那一夜长谈。讲如自己小姑一样的,许许多多痴情纯情的乡下小女子,由于怎么的种种原因,其实每个人几乎都有一段用真真切切的情愫左一层右一层包藏在心的暗恋。那可能是一辈子都不被人知更不被对方所知的。就好比蚕茧包蛹。但那心灵最弱嫩的一小部分,永远化不成一只美丽的彩蛾,却也永远伴随着生命长久存活。当她们的生命行将终结之时,那心灵最弱嫩的一小部分,可能仍是保存得最完好,最生动,最鲜活敏感的一小部分。尽管心灵的绝大部分也许早已经僵化了,钙化了,质如糟粕了。当然,始终爱怜着芊子的嫂子,是以一个没什么文化的乡下女人的话语讲给“戴小生”听的。但是他完全地理解了,领会了,明白了。并以一个最善于将人生戏剧化,将戏剧现实化的男人的丰富想像力,将她那絮絮叨叨的颠三倒四的话语用感人至深的一幅幅画面在头脑中贯穿和编辑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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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7 11:5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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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她讲到芊子为了救他一命,在出嫁的途中,怎样怎样,当众以自己的少女之躯暖他那冻僵了的男人的身子,因而被尚未成婚嫁大礼的夫家所鄙视,并被自己的亲爹娘和亲哥哥所弃时,那“戴小生”一迭声地“哎呀”不止。除了“哎呀”二字,他竟震动得说不出任何其他的话……9 r9 ^3 l' E6 \4 ^2 t) i

" G7 h6 T9 @3 Q. o( a8 M7 c' I  当她讲到芊子为了使他早日摆脱厄运,怎样怎样,跟随那个高中女学生去到县里,为他而遭辱破贞时,“戴小生”再也蹲不住了,身子失去了控制,颓坐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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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可怜的小姑,为了你‘戴小生’,一次次的去县里。明知是自投虎口一般的事,却不听我的劝阻,偏为了你去。结果一次次的被奸,后来就怀了孕……凄凄冷冷的雨夜,在这儿当年凄凄冷冷没一处干爽地方的破庙里,她自思以后没了活路,上吊在这一棵老树上。没想到她命不该当时便死,腰带断了……摔得流了产……若不是我放心不下她,瞒着她哥冒雨偷偷来看她,她苏醒过来,肯定还是要解下腰带二次上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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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当嫂子的乡下女人,那时两只瞎眼里,就如两口干泉又被疏通了泉孔,地水难堵般地往外涌流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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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您讲的这些事,我不仅不知道……也从没人对我讲过一个字……”; d5 }) t  S+ @# \%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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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中,“戴小生”自己的脸上,也早有两行泪在绵绵地流淌着了……4 `; p, Q6 f4 S4 ]# T1 }, S/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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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手攥着细长的竹竿连连捣地,口中悲愤交加地重复着他的话:“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一概的不知道……从没人对你讲过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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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Y4 {1 V. S0 k; b& h: a  她直将那竹竿的末端捣得劈了开来。她仰面向天,继续用竹竿捣地,并哀哀地自言自语:“天啊,天啊,老天啊,你听清了吗?这个吉星高照了的男人,却只会说这么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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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d  s5 c/ l6 H. I6 @  “老姐,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从没人对我讲过一个字!……芊子她……她如今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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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9 l% F8 L& P4 g5 h) |  “我哪里又会知道!我若知道,也就不拦你车,将你领到这儿,对你讲这些没用的往事了!”: I% ?; B, M2 x

; k$ C9 {+ V- b! _* g. v, {  “那么,这村里,究竟谁会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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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人知道的啊!她爹娘知道,可她爹娘先后死了!她哥哥知道,可她哥也死了。我那作孽的丈夫,是他出的主意,将自己亲妹妹嫁卖了……他临死前,好像觉得后悔了,好像要告诉我芊子的下落了……可没等说出来,就一口痰堵胸,咽了气了……‘戴小生’啊‘戴小生’啊,我求你,替我找找我那可怜的小姑吧!我这双眼,就是因为想她哭瞎的呀!求求你了,活要知道她人在哪儿,死要知道她坟在哪儿。她若还活着,我要趁自己还没死,不远万里也要去与她就伴儿再活一阵子。她若已经死了,我沿路讨饭,也要去给她上坟去,使她那离乡背井的可怜孤魂,在他乡远地能得份儿亲情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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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7 12:2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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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当嫂子的乡下女人,眼泪和着人听了心碎的话语说至此处,弃了竹竿,弯下腰双手按地,就要跪下磕头……1 ~5 e! p4 r3 u- P# a

. E/ e6 a2 f5 ]  “老姐,你可不能你可不能!老天在上,我答应你,踏破铁鞋,找遍中国,我也要替你找到芊子!”
6 r& b4 K4 c' p; L  颓坐于地的“戴小生”,慌得身子朝前一扑,倒先给芊子的嫂子跪下了。他最后一句话,原本想说的是——“我也要替我找到芊子!”可将要出口的话,在舌尖上一滚,“我”字变成了“你”字。尽管说出的是“替你”,内心里继续对自己说的话却是——“戴文祺啊戴文祺,你若是不寻找到那个芊子,你若不当面对她三叩九拜,你若衔恩不报,你就枉为一个还配别人正眼瞧看的男人了!而且,你今生今世若不与她结为夫妇,你又怎么能算报了她的大恩大德啊!”, N8 ^/ k: })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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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及时扶起了她,没容她真的跪将下去。他替她捡起竹竿,归还于她手中。但是他自己却仍颓坐在地上,仿佛双腿被弄残了,站立不起来了似的。他觉得头上仿佛有一只巨大的独眼,老天的巨大的独眼,正默默地,目光冷峻地俯视着自己,已将自己内心里的真实想法看透得一清二楚。并分明的,是很赞同他那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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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8 ]$ h  Y, Q3 D" z! H  U  “‘戴小生’,你的话,可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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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l5 k  l( S( j  W8 _& v  “老姐,我一言九鼎,说到做到。”4 H5 |' ~$ m6 W0 U%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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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你敢对天发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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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姐,我敢……”8 `8 C( _$ O+ H$ Q  [

- T" i4 i/ y# ?  于是他就仰起了他的脸——那时刻已是下午三四点钟了。夏日的太阳,不知为什么,那一天,那一时刻,阳光却依然那么炽亮,照耀得他闭上了双眼。他暗想,这是老天在暗示我,他正瞑听着我发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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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8 W# A& o. d9 }: T3 M- ?' y  “纵然踏破铁鞋,找遍中国,我戴文祺也非寻找到芊子不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坟!如果我说了没做,让老天惩罚我瞎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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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他心里却在说——芊子,芊子,你这痴情的纯情的乡下小女子,我不寻找到你娶你为妻,圆了我俩命该如此的感世悲缘,我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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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凭什么,他认定芊子正在受苦受难,正在期待着他前去拯救她。如她当年曾舍身自投虎穴拯救过他那样。而且,以他现今的身份和地位,他自信完全能够拯救她,并没有什么格外强大的势力阻止得了他。# t, ]0 I/ k) }% B; 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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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那一时那一刻的思维中,岁月仿佛仍驻留在当年,并没朝前流逝似的。芊子也仿佛仍是当年他只见过一眼,不久前由他的画家朋友按照他的深刻记忆一笔不苟地画在画布上那个芊子——红袄,红棉裤,红绣鞋,双腿偏坐在一匹枣红老马背上,一手揭起着红盖头的一角儿,娥眉凤眼呈现着万分惊愕的眼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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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7 12:32 | 显示全部楼层
  以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其实他所要寻找到的,更是那一时那一刻又显形并且随即定影在他头脑中的芊子——大约二十六七年前自己只见过一眼二十六七年间印象清晰难忘的一个妖娆又妩媚的少小新娘。而不是一个按时间推算,怎么也该有四十多岁的农村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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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他睁开眼睛,芊子的嫂子已不在他眼前了。她那一手拄着细长竹竿儿,分明的已变得有些佝偻的背影,在他的视线内正蹒蹒跚跚地远去。他看得出来,她一边踽踽而行,一边不时的抬起另一支手臂,以手背或袖角儿揩她脸上的泪……  k% f6 N( }  e6 f&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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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往起站了站,竟还是站不起来。双腿还是如残废了似的不听使唤。芊子的命运,一个自己此前仅见过一眼,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乡下小女子为他步步沦于悲惨之境的命运,像一本以他自己的命运为主线叙述因果的书,使他刚刚读了“内容提要”就没法儿放下去了。这书中的某些“情节”,既跟他的关系太密切,对他足以产生多么巨大的冲击力和震撼力,也就可想而知了。3 H3 s+ \. c, t" i$ U

3 {0 _. m. k2 w# j. q  他首先便是心灵在那种冲击力和震撼力的交替作用之下麻木了似的,然后是神经麻木了似的,最后才是双腿颓瘫了……1 f0 \. W. Q% K% e'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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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上他的那些随行者们,都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尤其那位县委宣传部干事,已经看过几次表了。每看一次表心里嘟哝一次:“哪儿冒出来个瞎婆子,真是的真是的!这下儿肯定回去晚了!县领导们非等急了不可。他们要不批评我才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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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f9 R, b( N9 \) X, o3 \  他们也都望见,将他领去那儿的“瞎婆子”,已经离开他了。他们闹不明白他为什么自己还坐在那儿?还不起身来上车?因为他说过不许他们跟过去的话,他们也就都有点儿不太敢擅自的走过来,继续望着他面面相觑而已。5 _% m* l! U)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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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的戴文祺,努力了几番,双腿仍像残了似的站不起来。无奈之下,他只得向车招手,并喊他们过来帮他。7 g% z5 |' z+ C/ U

$ O" `* l4 Y0 V" Q0 Y  听到他的喊声,县委宣传部干事,才扯着一个小伙子赶紧跳下车,救人似的向他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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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0 X: c7 ~( y3 n# n( |  他是被他们轮换着背上车的。车上的人见他面如死灰,神色悲怆到极点,仿佛那“瞎婆子”是个老巫女,向他预言了他的死期临近。谁都不敢贸然问他什么。他也哑巴了似的,紧闭着双唇,一路一言不发,默默流泪,后来竟双手掩面,放声大哭了一场,哭得随行者们疑惑而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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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尽管县里的头头脑脑们焦急地等了他一个多小时,他也并没强打起精神与他们在宴席桌上周旋。他让直接送他回宾馆,将自己关在房间,任谁敲门问安都一概的不见……6 }" g* {! c+ ~2 t+ K

; S9 b! G. g& }6 ^% v! B% _  第二天他的腿还不听使唤,县里便派了两个人,将他护送回了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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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20 17:06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一回到省城就住院了。医生诊断是由于情绪受到意外的强烈刺激而引发的急性脑血栓。已经和他领了结婚证,成为他合法妻子的中学女教师自然是第一个到医院看望他的人。她请人代课,打算在医院服侍他,他却不容商量地谢绝了。而且,以坚定不移的态度告诉她——他必须得和她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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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3 B) a. @$ _  才领了结婚证一个多月,还没举行婚礼,到家乡县属各农村去唱了几场戏,回来后就要将结婚证变成离婚证,使她感到受了耍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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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G! H- t' K0 d7 W- ~! t- s  结果就惊动了他那画家朋友。作为介绍人,他的画家朋友到医院来问罪……% {, A- w6 P7 n4 a& p7 ]# b.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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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逼问之下,不得不将芊子因他而遭到的种种悲惨,从“盗靴”之事讲起,一波三折地讲给画家朋友听了……' v$ L3 g) M! G. z3 S7 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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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家朋友听到最后,竟也呆坐椅上许久未动一动,仿佛双腿也不听使唤了,站立不起来了似的……; t* ~; N/ x1 r7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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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离开戴文祺的病床前,只又说了两句话。+ ~/ D. J0 K; r! H+ b

! v- Z6 c, r+ s7 C  R9 J" K  第一句是:“莫道男儿心如铁,君不见满山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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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r* L) H7 A5 ~# i9 v  这句话,与其认为是对戴文祺说的,还莫如认为是他对自己说的。说时,表情庄重得近乎肃穆,大有指点古今憾事,凭断人间悲凉的意味儿。6 Y' b; [, ^) D0 M,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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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文祺听出他说的乃是董解元《西厢记》中的三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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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A2 W3 p& h  A+ p* E  而他却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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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s# t+ G9 A* p: |/ D  画家说的第二句话是:“她的思想,由我来做通。”5 d+ s% O. |0 r9 _"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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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这一句,才是又对戴文祺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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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他感激地望着挚友,还是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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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家走后,他徒自陷入怔思呆想,忧忧的痴痴的自言自语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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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文祺出院回到家中的第二天,他的画家朋友便陪着那中学女教师来见。  m$ A5 g( l* P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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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存内疚万千,颜带愧怍NBB3B惶,待她刚刚坐定,便肃立在她面前,深鞠大躬,诚恳之至地说:“都是我戴文祺的罪过!今日我任你羞辱责骂,绝不恼怒。”" W9 k0 @2 C5 w& Z3 G5 `& y, t  e

0 M2 b4 Z& l; ]- V! ]6 O! [* p9 n  那女人眼中霎时泪出,将头一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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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4 g0 U2 y, v( q6 \- F  画家就说:“得啦得啦,我也没资格恼,她也没权力骂。喏,这是她特意为你带来的!你挂起,咱们商议正事!”2 l. H  C  ]; G

- t2 G3 B/ w+ @) O, e: X  戴文祺从画家手中接过一卷纸,展开见是一张大幅的中国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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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人低声说:“从现在起,我俩帮你在全国寻找芊子!”8 O0 v5 W5 I0 v. Z- G% w! F

9 C+ g8 Y3 M( I7 V3 ?! a& N% t  一句话使戴文祺心头骤热,眼中也霎时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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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20 17:09 | 显示全部楼层
同言同羽 置业良晨
  画家又说:“戴兄啊,你想过没有?如果找来找去,终于证实,那个芊子已不在人世了呢?”2 l2 }9 w, M4 h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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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那我也就从此死心了。”$ Y) q% s- W$ I3 q8 a&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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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家紧接着问:“那么你还打算结婚吗?”) {) K1 r, l* K- t) r: _7 n0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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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犹豫片刻,注视着那女人,试探地问:“你说呢?”; ]# \- ^0 m5 x  q5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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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人就又将头一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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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 @  |% c$ r2 V. h  画家生气地说:“这算怎么回事儿?你若想知道她还愿不愿做你妻子了,那你也得直问!”8 f8 ~5 S  I! u' j# a- x$ d5 M8 b-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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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以比那女人更小的声音说:“我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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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6 H' w9 b: y+ k0 a0 s* t  那女人缓缓将脸转向他,也像他刚才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她那般注视着他,微微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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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3 K7 N: D' G# p  W  画家又说:“如果寻找到了那个芊子,她却生活得比较幸福呢?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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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那我就与她拜兄妹。她的丈夫,便是我的妹夫。她的儿女,便是我的甥男甥女。他们的所有亲友,便是我们的所有亲友!”1 I4 L" V/ B2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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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眼望着那女人,将“我们”二字,说出格外强调的意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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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  _0 v# C  她就又默默地微微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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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寻找那个芊子,说易也易,反正出不了中国的范围。说难也难,中国太大!”+ A; s" K# F& P- x! k: f- A"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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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先从相邻几省,逐县逐村地找。”" X% P  m, H/ p# A

( k) Z- e3 `: A4 {  “这就需很多时间,很多精力。”7 V# U6 O; Q4 q; \: G$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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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写好了辞职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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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怕,还需要钱。路费需要钱。你总不至于指望剧团替你报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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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3 K0 ^( M2 @5 V  “我没那么指望。这几年,我也多少从工资中攒下了点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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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b5 a# G, x  ?' X  画家打断了他:“你攒下那点儿钱,我估计连路费都不够!如果那个芊子,确在不幸和苦难之中,又难以顺利解脱出来,就需要更多更多的钱‘赎’她了!谁也不肯白白让你将自己的妻子领走吧?”: Q& A7 b9 Q8 _' o; ^

7 c+ E% Z: j& t  戴文祺眨眨眼睛,双唇间挤出一句情急的话是:“那我就为她卖血!卖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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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C( h& }, ~  画家上下看他一阵后,不屑地说:“就你,瘦得干虾似的,浑身能抽出多少血可卖?你的肾也不见得是好肾,想卖也不见得有人买!我这个画家的画,虽然名气不大,但五千六千的贱卖一幅,还是不愁没人买的。我已经为你准备了十幅画……”; j$ n0 J  S  r"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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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文祺心头又是一阵骤热。他不知如何表达感激才好,结结巴巴地说不成一句话,竟欲给挚友跪下去……; D% Q2 R3 }+ q4 D" m8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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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啦得啦,别弄这个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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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W/ R) U/ Y$ ?+ {& H$ D% w; ?/ M- g  画家扶住了他……; U4 M" u* g4 {+ }* e, f

5 |+ e) G0 A5 f; m9 ?' }  那女人这时要求看画家画的芊子。于是三人一起走入他卧室,立于画前,定睛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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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Z5 h6 h; K. \% l; J  那女人忽然双手掩面,哭了。' d) f9 S( i) Y; J1 K9 g8 c. r( A! 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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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哭着说:“世上只有女人爱男人才能这么个爱法儿,真叫我心疼我们女人!”7 y4 Q! A( _# p+ E8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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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家说:“只有那些远地偏村的乡下小女子,才能这么爱她们所爱的男人。也真叫我们男人心疼这样的女人啊!她值得我们千方百计的找到她!”% v1 @: M; K/ K

. a6 t8 A. l7 M! ^  而戴文祺望着画上的芊子,只在内心里对她说:“芊子,芊子,你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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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J1 q6 X8 B* n1 F7 Z  从此,这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共同开始了他们寻找芊子的行动。2 n6 k- q4 S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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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其事传播,又有许多热心的男人和热心的女人自愿加入了他们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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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都有许多信从这座城市寄出……
鲜花(18) 鸡蛋(0)
 楼主| 发表于 2005-7-20 17:11 | 显示全部楼层
老杨团队,追求完美;客户至上,服务到位!
  每天戴文祺也会收到许多信——许多线索曾使他万分激动。许多次激动到头来是一场场空欢喜。信中还有自称便是芊子的。对自己这个“芊子”被嫁卖后的命运,描写得悲悲惨惨凄凄切切。以某些女人们顶善于调遣的话语,在信中向他发出十万火急的乞求呼吁和哀号。也有携儿带女,找到省城,找上门来,哭哭啼啼吵吵闹闹赖着不走,要求住下做妻子或要求命运赔偿的……) v6 C, t: J/ ?;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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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真是一个芊子少,骗子多的时代了!, y0 Z3 E! G+ j) R" [6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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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文祺几乎被滋扰得居无宁日。然而,他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忍耐力和克制力。并且,一点儿也没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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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 {# Q) w4 g- J& n  一天又有一批不速之客登门入室。是各方各面的记者。他们不肯善罢甘休地“采访”他,用一个又一个或愚蠢或心思暧昧甚至可能动机不良的问题无休止地纠缠他。他们使他感到,他们仿佛与时代的某种恶念达成了默契,要合谋起来将人世间的真爱变作糠料,发酵了去饲更多的人们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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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v; Y& g7 l8 L  他终于被激怒。拍案而起,大发雷霆,将他们统统赶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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